少年但饮莫相问，此中报仇亦报恩。
出自李益《轻薄篇》。

昨天补课前惯例去了书店，顺着最里面的货架还是不知不觉走到了诗词的那一柜。说起来还是挺羞愧，从嘉容若太白柳七，乃至易安稼轩东坡微之，要说传集都是有的，但就是拖延症和懒病作祟，总也拿不起来，读不下去。琳琅满目的各色书题和包装已经从以前掏空积蓄的吸引力淡化到了现在的单纯围观，这大约也是成长，虽然折在书上的血汗依旧是有增无减。
其实只是一时兴起，因为王夫之这个总和王阳明难以分清的名字而伸出手，对那个六经责我开生面的思想家会如何解读唐诗而起了兴趣。然后便翻到了这一篇，这一句。要说也不是什么多有名多千古的句子，比起那句受降城下月如霜不知差了多少。但是诗词就是这样，与花和画也不尽相同，不在于名贵与否或是技法得当与否，只因为喜欢，就可以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去感受去盛放，去守护那些脆弱得如同轻薄冰晶的美好。就像运用了所有高超技法却始终面无表情的人像，迟早要被倾注了喜爱与珍惜而让所有注视着它的人都感受到「这个面包很好吃」的快乐的面包涂鸦所打败一样。
好像又扯远了。
那么回到正题吧，说实话我不是很清楚这句诗的原意，因为不论怎么查都没有稍微详细一点的释义，哪怕创作背景都是一片空白，所以也只能断章取义，想我所想。初识李益是在一首填词，引用《写情》的那句「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只一眼就惊异于这和李煜相似得过分却更多了一分道不明的决然的意象，然后动手查了一下才知道这是他在家人压力下不得不放弃千里以外心心念念候自己归来的霍小玉时饮泪含恨的告别。霍小玉传里说李郎无情，我不信。一个薄情寡义的男子怎么写得出「千里佳期一夕休」的怅寞，他的思悠悠恨悠悠于局外之人无非亦如月归何处，与你何干。若是仅凭后人一段猜测与附会就将深情扭为负心，也未免太过可笑。我不信一个能将边塞写得如此苍凉广阔却又和着落日残晖余温未消的男子会为浮华割舍挚爱，我不信一个能为悲伤舍弃明月的男子会背叛誓言与坚持背道不回。除非是他不够爱她，他便可以抛家弃孝许她半生流离；除非是他不够爱她，他方能不管不顾予她一世骂名。
你非他，怎知他不曾肛肠寸断一夜白发；你非他，又怎知他曾避而不见心坚似铁。

然后我就想起一个人，一种无可奈何的深情，还有一枝落雪满覆的梅。
最早接触《风姿物语》是在翻看百科的时候，由李煜词条下的义项里点进去打开的那个新世界大门。本该鄙夷不屑这些近乎恶搞的设定，但从千古词帝到绝世剑仙，竟不觉得荒唐。或许是因为历史里的他太过温软，所以罗森下笔狷狂，或许是诗词里的他太过悲惘，所以青莲剑歌起弦潇洒。
他自始至终是狂的，那傲气入骨不化，又如泪滚烫。
“我就跟你打勾勾，若是骗了你我就吞一千根针，如何？”于是他真的吞了那些混着各色奇毒的针，用着终于能履行承诺的笑容，和终于能如梦境里那般抚摸最爱的人的脸颊的欢欣与眷恋。
或许一部小说的成功最重要的永远都是角色的塑造，风姿依如是。纵然身怀世间武者人人羡艳的力量与绝技，但若无法守护一生所爱，又有何用。世人皆道她妖女误国，红颜祸水，而他每每愤然挥剑，却空有破天神力，而无相守之法。
无论哪一个李煜都不是完美的，不论是那个别易会难无可奈的亡国旧主还是这个落得乌龟绿帽大王八的悲情剑客，都无一例外地为情所困为家国所累，在永恒的思念和悲伤里含恨而终。
“但教有生一日，我，永不负你！”于是他真的至死不渝，用残破不堪的身体去迎冲天的剑气，只为了将剩下的每一秒都花在为她报仇的决意里。
他所有诗词里最难读的还是那句「人生长恨水长东」，因为若不经历，就什么也不会懂，哪怕专家学者将他的手迹翻来覆去研究多少遍，也都不可能懂。所以这句被作为最后一战的篇名，为剑仙李煜和绝世白起落下精彩到浓烈却也寥落至寂寞的绝笔。风姿永远看不完的原因大多也是因为之后的情节里再也不见了这个至情至性快意恩仇，笑容狂傲却寂寞的男子，那一句我不甘心恍如那颗将死未死的心挣扎着控诉，字字见血。
当日他与爱菱初识便由于小女孩的误解而被以莫问之名唤了一路，便是我每每提及莫问都会想起这样一个人的原因了。
君且莫问来处何，便倚流光趁醉歌。
砌下落梅如雪乱，而笛声幽远也幽怨，便将春花秋月都赋与来生，管他江山如画乱世英豪，皆只为一人去。
少年但饮莫相问，此中报仇亦报恩。
我又想起曾经为词里的他写过的那一句。历史如一方顽石，以血泪书写其上，方得见浴血花开。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李益《写情》

豪不必驰千骑，雄不在垂双鞬。
天生俊气自相逐，出与雕鹗同飞翻。
朝行九衢不得意，下鞭走马城西原。
忽闻燕雁一声去，回鞍挟弹平陵园。
归来青楼曲未半，美人玉色当金尊。
淮阴少年不相下，酒酣半笑倚市门。
安知我有不平色，白日欲暝红尘昏。
死生容易如反掌，得意失意由一言。
少年但饮莫相问，此中报仇亦报恩。
——李益《轻薄篇》

※上网查到的版本中「白日欲落红尘昏」一句在王夫之《唐诗评注》一书中为「白日欲暝」，相较之下个人更喜欢日光暗淡昏灰的描写所以把落改为了暝。